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箋眠:雲中錦書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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箋眠:雲中錦書(二)

姜眠有自己的事忙, 還不太想讓宴雲箋知道。

不是要瞞著什麽,這些事情,說到底也都是為了他準備。只是她想著, 好像宴雲箋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麽驚喜。

如果上天沒有給他安排, 那麽就由她來安排吧。

彼時她剛剛沐浴完,烏黑柔順的頭發盡數散著, 上面還有微微水汽,將幹未幹。

往床上一坐, 向裏靠想去取她這兩天一直在鼓搗的東西。

剛碰到東西,門外宴雲箋輕敲:“阿眠,我可以進去麽?”

這個時辰好像該喝藥了。姜眠才想起來, 來的正好啊:“進來進來, 當然可以呀。阿箋哥哥,你等我一下。”

還是先藏好吧,喝藥時間, 他心裏肯定做不進去旁的事情。

姜眠把剛剛摸到的東西又放回去。

正好宴雲箋進來,看了一眼溫聲道:“阿眠。頭發還沒幹,不要往床上躺。”

姜眠說:“我沒躺。”

“趴著也不行, 過來喝藥。”

姜眠一向令人省心, 聽了話就行動。從床上爬下來, 到桌前宴雲箋身邊。

他今日穿的淺松綠長袍, 在燈下愈發顯得膚白發烏,豐神俊朗。

姜眠雙手撐著桌子, 把頭歪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從下往上瞅宴雲箋:“天吶,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呀?眼睛怎麽那麽漂亮?給我親一親好不好呀?”

從前她就很喜歡逗他。這麽多年, 這個習慣一直都沒改。看見他嚴肅一本正經的時候,就欠欠地想撩撥兩下。

果然, 宴雲箋笑了,不僅笑了,白凈的臉頰還微微泛紅。

姜眠看見了:“餵餵,爹娘都不在這,你不要上綱上線擺出這種純情的樣子,說一句就臉紅嗎?真的假的?你昨天抱著我啃的時候……”

宴雲箋聽不下去了,一把捂住她嘴:“我什麽時候抱著你……那個?”

“就昨……”捂住。

“昨天……”捂住。

姜眠強制拿下宴雲箋的手,嘟起嘴唇:“你竟然不承認,你看我嘴還腫著。”

她唇瓣嫣紅,像鮮嫩的花朵一樣,這樣展示給他看,他幾乎能想象到之前碰觸到的柔軟與清甜。

她這般動作,若還能忍住,真不知是怎樣的定力。宴雲箋自認沒有,不可抑制低笑垂頭,在她嘟起的紅唇上輕輕吻了一下。

他本想離開,姜眠擡起手臂,臂彎勾住他後脖頸不讓他走:“阿箋哥哥,我想送你一件禮物。”

宴雲箋眉眼含笑:“什麽呀?”

姜眠低頭,一手伸進窄窄袖口,在袖子中摳摳搜搜半天,也不知拿出了個什麽東西,手攥著拳,神神秘秘的。

宴雲箋這麽波瀾不驚的性子,都被她勾的好奇心大起。

姜眠擡眼沖他一笑,空著的那只手拉起他大掌,另一手還是攥著拳,煞有其事地將自己的拳頭放在他掌心朝上的手上面。

看宴雲箋的目光已經被完全吸引,盯著她還沒放開的拳頭看,姜眠笑意加深,慢騰騰張開手掌,讓掌心的東西落在他手中。

“這是我剛剛從我床頭摳下來的木頭渣子,送你啦。”

宴雲箋看著自己手心中半個指甲大小的木屑:“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姜眠笑的捂肚子——宴雲箋剛才那一刻的表情,她可能這輩子也忘不了。真是又好看,又可愛,又好笑。

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的樣子,像哪家呆呆笨笨的小孩。

姜眠一邊笑,還一邊觀察宴雲箋的反應,只見他放下手,微微歪著頭一臉無語看著自己,只不過唇角也是翹著的。

好像這麽放肆的嘲笑別人不太好,姜眠憋住,唇角是壓住了,眼睛卻還是亮晶晶的。

宴雲箋顛了顛手裏的木頭渣,看一眼姜眠,旋即傾身。

相處久了,他深吻時是什麽眼神、淺吻時又是什麽神色,姜眠太知道了,看他靠近立刻向後退一步:“好啦——”

她一本正經的站直:“好了,改日再親。嚴肅點。我要喝藥了。”

蒼天在上,她不想又一次喘不過氣。

宴雲箋沒吻到人,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,好說話的點點頭:“好啊。”

姜眠就去端碗。她剛剛捉弄了宴雲箋一回,本就忍著笑呢。根本不用人哄,端起碗來打算一飲而盡。

一聞這個藥汁的味道,她就笑不出來了:“今天的藥怎麽這麽苦?比前幾日的苦多了,唔……還有些酸。”

“高叔調整了下。”宴雲箋說,“是藥三分毒,總是喝藥也不好,他換了些溫和的藥材,再喝一陣子便可以停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姜眠望著藥碗猶豫,宴雲箋笑了。

他柔聲哄:“我有糖,你放心喝。”

行。再苦的藥喝完之後,有塊糖中和一下,也就掩過去了。姜眠放心下來,咕咚咕咚全喝了。

幹了這碗藥,姜眠立刻感覺舌根發麻,真的是苦的很啊。她連回味都不敢,一手伸出:“快快快,糖我的糖呢?要不行了……”

宴雲箋把東西放在她掌心。

姜眠伸手握住,一觸碰發覺不對,定睛一看:好家夥,這是她方才拿來戲弄宴雲箋的木頭渣子。

“……”

記仇怪啊!

姜眠苦的腦袋嗡嗡的,正要控訴,一張嘴,口裏被塞進來一塊清甜的糖。

宴雲箋只洩出一兩絲清朗的笑聲,很快就忍了。不過忍笑忍的辛苦,他總算知道方才阿眠為何會笑成那樣了。

怕阿眠惱了,不敢笑的像她那麽放肆,一手虛虛握成拳,抵在唇邊,堅持忍著。

姜眠苦的人都傻了:“阿箋哥哥你好記仇啊……”

宴雲箋無辜道:“我沒有。”

“小氣鬼啊……”

小氣鬼是吧,宴雲箋伸手:“對了,把木頭渣子還我。”

姜眠問:“你要啊?”

宴雲箋道:“我為什麽不要,你別扣我的東西。”

說著,他還真從她手裏把木頭渣子搶走了。

姜眠瞠目結舌,她就是逗逗宴雲箋,哄他笑一笑而已,真正準備的好東西還沒拿出來呢。他那麽寶貝這個木頭塊幹嘛?感情都被這玩意分走了。

她哪裏會曉得,沈眠三年,她能醒來,面上生動鮮活的笑,鬼靈精怪送給他一塊不起眼的木頭,對於他來說,是什麽樣的概念。

姜眠看著宴雲箋把那破玩意收好了,也不想建議什麽了,拉著他的手:“阿箋哥哥,你過來,我還有一個好東西要送你呢。”

宴雲箋被她拽著向床榻方向走,不由笑道:“怎麽今日要送我這麽多禮物,我卻什麽都沒準備,這不是很不好麽……”

姜眠聽他笑語,就知道他沒當回事,還以為是什麽木頭塊之類的哄人玩的東西。回頭看他一眼,指指床榻邊沿,“你先坐下。”

他聽話坐下,眉眼含笑看姜眠去自己枕頭底下翻找。

“阿眠……”

姜眠已經爬回來了,手裏拿著東西在宴雲箋身邊坐下。

她把東西放在自己腿上,一支細毫筆,一個小罐子。

旋開罐子,裏面可見是醇黑色的膏體。嗅著有微微清香。

看著這些東西,宴雲箋忽然想起他們初相遇時,他獲罪將受刑罰,而她請求改為黥面。

原本以為自己會掛著屈辱的黥刑一生,卻不想,她那般善良,擋在世間所有惡意前面,不辭辛苦為他以筆畫就黥痕。

因著這一層,宴雲箋看這些東西,心中一陣又一陣的溫柔。他以為是給自己的,看不出是什麽,伸手想拿起看看:“這是……”

姜眠護住不讓他拿:“這個不是給你的,這是我用的。”

“那我的呢?”

“不急不急,等下。”

宴雲箋失笑。這回可謂是知道,就算自己再算無遺策,也總有算不出的東西。對上阿眠,他是真的不知她這小腦袋裏都在想什麽。

而自己呢,也是沒什麽出息。方才好奇心重,而得到一個啼笑皆非的禮物後,現下還是好奇心很重。

姜眠右手拿著細毫筆,瞅瞅宴雲箋:“阿箋哥哥。”

“嗯?”

她忽然湊過去,抱著宴雲箋笑盈盈問:“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吧。”

宴雲箋不經撩的心跳加快:“是啊。怎麽啦?”

“你知道你在我心裏是個最好最好的寶貝,好的不得了,生怕有人來跟我搶吧。”

“……”這一點,他還真從不敢這麽想。

他不可能自信的覺得自己在阿眠心中是一個寶貝。她肯喜歡自己,他覺得他已經很幸運了。

姜眠看著他帶著茫然神色的、澄凈漂亮的眼睛,笑著親了親:“知不知道啊?不說話,難道是不知道?”

宴雲箋低聲道:“阿眠我……我是……剛剛知道的。”

“剛剛知道也好啊,剛知道的,不會很快就忘,”姜眠挨著他,“阿箋哥哥。你把左手臂伸出來。”

宴雲箋乖順照辦。

姜眠就這樣擠擠挨挨的貼著他,伸手一點一點卷起他寬大的袖口。

她剛有這樣的動作,才卷了兩層,宴雲箋便微微一僵,旋即縮了一下手臂:“阿眠,你要做什麽?”

“沒事你不要動哦。”

“阿眠,”宴雲箋還是躲,空著的那手按住自己輕薄的袖口衣料,不讓姜眠繼續,“……阿眠,你要做什麽呀?換一只手,可不可以?”

宴雲箋問的很輕,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麽,一點也不想掃阿眠的興致,但又實在過不去這一關。

他的左手臂,露出來,能看見一塊很猙獰、很難看的殘疤。

那是他曾經有烏昭和族人身份象征的地方。

他最驕傲的刺青,被母親削皮斷肉。這仿佛成為他的一個汙點的證據,他永遠也忘不了,比生命還珍貴的刺青連著皮肉掉落在地沾滿泥土的畫面。

手臂上這塊皮肉空著,他心裏頭也有一塊空著。這麽多年,甚至自己都不敢看,更何況展示於人前。

姜眠看宴雲箋抗拒的很,心中無奈嘆息:她已經在做事之前與他強調一遍,她是多麽喜歡他。甚至擔心他難過,都不敢坐的離他太遠,恨不得粘在他身上。

可是他還是這麽敏.感。

她摸摸他的頭發:“不要換,就要這只手。把手給我。”

宴雲箋沒說不好,卻也沒有動。

姜眠嘆氣,抱著他的手臂笑道:“阿箋哥哥,剛才不是說了,我最喜歡你、在我心裏你就是最好的寶貝麽?你忘啦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為什麽不讓我看?你是我最寶貝的人,是我的。”姜眠伸出手指,在宴雲箋高挺鼻梁輕輕點下,“從這裏……”她的手滑下,滑到宴雲箋手指尖,“到這裏都是我的。整個人都是我的。”

宴雲箋怔忪望著她。

“阿箋哥哥,不管你有沒有那個刺青,你都是當之無愧的烏昭和族人。這並不是我心中想的,這是事實,事實就是人人都要承認的。”

姜眠從側面抱住他:“你是烏昭和族,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事情。烏昭和族的身份,並不是失去一個刺青就能夠抹消掉的,你身上留著烏族的血液,骨子裏都是烏族的忠義,那你就是毋庸置疑的烏昭和族人。你的父親在天上看著你,也一定會為你驕傲的,他一定會很欣慰,有你這麽正直勇敢的兒子。”

她低低說:“你娘親,她誤會了你。她做的不對。阿箋哥哥,如果你很在乎那個刺青的話,我幫你把它找回來好不好啊?”

宴雲箋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姜眠,他已經聽傻了。

姜眠親親他,拿起剛才不讓他動的小罐子:“哥哥,你還記不記得剛開始我們認識的時候,我就用這樣的方法在你臉上畫過……哈哈哈,那個時候我還是用姑娘家養顏的東西畫的,不防水。這個好,這是我讓張道堂幫我采的,是烏骨木,防水又不傷身。不過似乎它也不能一勞永逸,漸漸還是會掉色,但是你放心,我會時常幫你補色的。”

宴雲箋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,艱難道:“阿眠,你說要送的禮物,是……”

姜眠歡喜答道:“幫你畫刺青呀。”

宴雲箋沒說完,是因為再繼續說,會被聽出哽咽。但是聽到姜眠親口說出這個答案,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擰了一把,疼的難忍。

她方才說的每一句話,每一個字,都烙在他心尖,入骨難除。

一直是她抱著他,他終於忍不住,反手將她抱在懷裏。她很小,正好填滿他的胸膛:“阿眠,你為什麽待我這麽好……你不要對我太好了,我不敢告訴你,其實我到現在還是很害怕。我怕自己會不會什麽時候,又會犯錯,我很怕我會犯錯……”

他曾經鑄成大錯。三年的平靜生活,也沒有消除骨子中的風聲鶴唳。

經手的每一件事,接觸的每一個人,他無一不透到底,摸準每一個脈節。

近乎偏執地保護身邊重要之人,也保護著自己。

“不怕的,沒事了,再也不會了,”姜眠拍拍宴雲箋,“我的阿箋哥哥這麽好,老天爺不會再忍心的。哥哥,你聽我跟你講,人這一輩子吃的苦和享的福都是有定數的,你已經把這一生要經受的苦難在前二十多年一起受過了,以後的日子該都是順遂坦途,所以你不要害怕知不知道?”

“而且啊,我不是告訴過你啦,在後世,你是人人敬仰的英雄,所有人都很喜歡你,你都成了一個時代的楷模,好多人就為了分析你一個決策,嘔心瀝血好多年,你說你多有面子。”

宴雲箋無聲抱緊人。

姜眠摸摸他後背:“好啦好啦,本來我想過直接給你刺青,在原來的地方,但是我不會。張道堂也不會。然後我一想,刺青還是很疼的,我不想讓你疼。”

“畫上去也一樣嘛,而且有我在,我這一輩子都會給你補色的。”

宴雲箋輕聲道:“那你多辛苦啊。”

姜眠不認同,皺眉輕擰他耳朵:“聽聽這是什麽話?像話嗎?我們之間怎麽能說辛苦?真要是說,我豈不是跟你都說不完?阿箋哥哥,你要記住,能給你一輩子畫烏族圖騰,是我最幸福的事情。”

她振振有詞:“張敞還給自己的媳婦畫眉呢,我給自己的夫君畫圖騰,這都是夫妻恩愛的表現,是好事啊。”

宴雲箋忍俊不禁,雙臂緊緊圈著人,憐愛的吻一下下落在她鬢邊耳側。

姜眠被她弄得有些癢,笑著躲了一下:“哎呀,我這還有正事,快點放開我,伸手,我練了好久呢。”

宴雲箋屏住呼吸,近乎虔誠的重新伸手 。

姜眠再一次去挽他衣袖,這回他沒有躲,安安靜靜的任由他那道猙獰的疤痕暴露在他們兩人眼前。雖然他仍第一時間垂下眼眸,沒有鼓足勇氣面對。可他沒有勇氣的事情,卻放心的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她。

姜眠也是第一次看這麽清楚,他知道他這裏傷疤嚴重,但他時常捂的嚴實,很小心,不會讓任何人發現。

所以此刻她看見才知道,當日他遭受了怎樣的身心折磨。

姜眠雙手憐惜托著他手臂,俯身一吻。

他手臂微顫,修長的手指不自然微微蜷縮。

“阿眠,你別……別這樣。”

姜眠心疼,故作委屈皺眉:“不可以親嘛?”

“你碰這些,我看著……我……”

姜眠知道他想說什麽,他就是邁不過這道坎:“阿箋哥哥,我大概明白了,你就是不喜歡自己這道傷疤。好吧,我也不能強人所難逼你喜歡,可是,你也不能打擾我喜歡——我喜歡你,所以你的一切在我眼裏都很珍貴。”

宴雲箋眼眶發酸,薄唇微翹,無聲低頭用側臉貼了貼姜眠柔軟的臉頰。

姜眠也貼貼他,旋即擺好姿勢,筆尖蘸了一點點黑色膏體,在他手臂上輕輕畫。

烏族刺青的圖案她問過範覺,已經練了很多遍,下筆流暢不見絲毫猶豫凝滯,一氣呵成,畫的又快又好。

傷疤處的肌膚頗有些凹凸不平,卻一點不影響阿眠的發揮。宴雲箋親眼看著視若珍寶的圖騰再一次回到他手臂,薄唇微微顫抖,怕洩露了情緒,咬唇忍著。

等都畫好後,宴雲箋頓了頓似想說話,最後沒做聲。

姜眠察覺他欲言又止,眨眨眼笑道:“怎麽啦?”

他笑:“沒事。”

“阿箋哥哥,我知道你要說什麽——我現在對烏昭和族了解的可深了。你是不是想說,烏族人有了心愛之人之後,要以刀刻血痕畫在刺青上來敬告祖宗?”

宴雲箋微笑:“範覺倒是不藏私。”

姜眠嘿嘿笑,打開小瓶中間位置,裏面竟然另有玄機:“所以我準備了兩個顏色呀!”

宴雲箋一楞,柔聲道:“這要用刀刻的。”

“不要不要。”

姜眠給他往上畫,邊絮絮叨叨:“以前你弄的不是兩情相悅天長地久,竟然是單我一個。真不像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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